午后的阳光很好，以至于邱小夏上完课从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被眼前突然地明亮弄得几乎有一些眩晕，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大团明亮的白雾包裹着一般，身边的事物都笼在其中看不清楚。

走出去不过两步，她便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头，接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了，一个趔趄，身子便歪着向旁边倒去，好在扶着树干这才站稳了身姿。

邱小夏回头望去，这才见到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竟有一只体型巨大的牛头妖怪站在那里，举着黑乎乎的蹄子，正吃痛地揉着头。

奇怪，刚才那家伙就在那里吗？

“对不住啊，刚才没看到你。”她歉意地冲着那牛头怪微微欠了欠身，连声道歉道。

好在那家伙只是冲她宽厚地笑笑，没说什么，揉着头走远了。

目送着他远离的巨大背影，邱小夏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这样大的目标都没见到，果然自己是被太阳晒昏了头吗。她一面想着一面慢悠悠地回转身来，甫一抬头，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在不远处的碧桃花枝间，顾辰逸正独自站立着，若有所思地望着牛头怪远去的方向，片刻，才将视线收回来，见邱小夏望着自己，便也淡淡的回望过来。

她走上前两步，冲他尴尬地笑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无疑是看到自己被绊了一跤的，也一定看到了自己向着那牛头怪的方向欠身道歉。邱小夏脑子飞速运转着寻找可能会说得过去的借口，好填补此时两人之间这令人难受的沉默。

顾辰逸却先开口了。

“没摔着吧。”他问她，笑得很温柔。

“没有。”她摇摇头。

“那就好，”他点点头，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和谁讲话？”

他的目光越过邱小夏的头顶再一次向方才的方向望去，像是想要确认似的——那里确实是半个人影也没有的。

“我……，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在骂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

略迟疑了下，他还是继续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向那边点头又挥手来着，像是目送着谁离去似的。”

“没有啊，”邱小夏连忙否认道，意识到自己否认的太急了，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似的，这才连忙又说道，“我就是随便看看风景，那个，那什么，今天的太阳挺好。”

顾辰逸的眼神黯了黯，抿着嘴没有讲话，只是敷衍的点点头。

看着他阴沉的表情，邱小夏知道他是不信的，只是为了避免太尴尬，没当面拆穿她罢了。

她每次骗他，心中不是没有内疚，但是她也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多半会以为自己有妄想症。所以她一直想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机究竟会是什么时候。

两人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还是顾辰逸先打破了沉默，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邱小夏，“我今天是来这里等你下课的。”

“等我？”邱小夏有些吃惊，“有什么事吗？”

“明天晚上我们几个朋友要一起吃顿饭，你能来吗？”

“嗯，明天晚上……”邱小夏略想了想，明天正是转移俘虏的日子，不过一切都会在下午之前结束，那么晚上应该就没有事情了。

“可以啊，”她回答道，“我明晚也没什么事。”

“那好，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在你们宿舍楼下接你。”

“好，”她点点头，因为转换话题而倍感轻松，不由得笑着多问了句，“你们怎么想起来聚会了，你不补习了？”

“考试都考完了，还补什么习啊。”

“考试，考什么试？”

“托福啊。”顾辰逸回答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什么？”

“托福啊，”他又重复了一遍，看邱小夏满脸吃惊，也略感奇怪地皱眉问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了呀，”

“可是你只说是在新东方学英语，我还以为是……”

她说了一半就意识到，自己当时一定是误解了顾辰逸的意思。说起来，两人这段时间各怀心思，关系有些别扭，因为接触变少，话也少了许多，沟通出现问题倒也很正常。但是托福……邱小夏咬了咬指甲，托福难道不是留学考试吗，难道顾辰逸……

“你……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一般的学校是够用了。”

“这么说，你是打算要出国的了？”她仍尽量是语调保持平静，不带出任何的情绪来。

“还不知道，先考着吧，”顾辰逸耸耸肩，“这学期专业成绩不大理想。”

“哦，这样，”她冷冷答道，“那么有机会，还是要出国的了。”

“怎么，你不想我出国？”顾辰逸听出她的语调变化，笑着调侃道，垂眸去看她，心中竟隐隐希望能听到她肯定的答复。

“怎么会，我有什么资格管你。”邱小夏的回答仍是那种别扭的语气。

“怎么了，生气了？”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轻声哄道。

“没有，”她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是以为，凭我们的关系，你有什么打算，至少会告诉我一声，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

“难道你就什么事情都告诉了吗？”

她震惊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然后半晌，像是一下子从梦中苏醒了一般，低声说了句“我要回去了”，便扭头疾步走开了，完全不给顾辰逸说话的机会。

她这样的举动，确实也是为了气愤，但是更多的却是因为心虚和内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之前想过，让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慢慢地淡下去，可是方才乍一听到他要出国的消息，她却觉得满心的慌乱，只觉得一阵心烦气躁，直想要发泄出来才好。

可是，其实冷静想想，就像顾辰逸说的，作为一个处处对他隐瞒的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却责怪他呢。信任与坦白从来都是相互的，总不能她就非要说自己的理由更冠冕堂皇。

更何况，从结果上来讲，她本就觉得两人无法长久，顾辰逸出国并不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反倒是自己所隐瞒的事情，却对顾辰逸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今天不是还提出来，不出国也许是因为专业成绩，这自然是受了前一阵失忆的影响。

他们本就不适合在一起，如今分开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他要出国，而她，显然毕业后就要一辈子和自己的家族拴在一起。

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就像水和油，就是勉强混在一起，也会慢慢变得界限分明。

她想，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那么，就这样吧。

她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脑子里纷乱地转着，完全不想去分析对错，只是埋头向前疾步走着，以致完全没看到脚下的台阶，膝盖一弯几乎就要摔下去，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扯了回来。

“你永远都不看路。”他用略带责备地语气说道，就像他之前许多次说的那样。

他们明明一分钟前还见过面，可邱小夏看着他微微皱眉的面庞，却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委屈，内疚，气恼，无奈，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随着泪水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对不起，刚才我说错话了。”他说。

“不，你说得对，”她轻轻摇摇头，努力想要泪水压回去，“你说的对，我应该要告诉你的，我应该都告诉你的。”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

“不，”她很坚定地否定道，“我们现在就说。”

顾辰逸没有说话。

他无数次想要追问，她到底有什么在瞒着自己，可是是当她自己想要说出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听了。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接下来她要说的这段话，就像临终遗言一般，当她说完了，也就是分别的时刻了。

“我其实……”她深吸了口气，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大声说道，“我看得见妖怪。”

顾辰逸眼睛微微瞪大了些，但是脸上别的什么表情都没有，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这个答案，也许曾经出现在过他心底的最深处，但他从来也不敢把它拿出来认真的想一想。

“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她再次开口时，语调已经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这件事我曾经对也对许多人说过，可是他们都认为我是疯子，骗子，以至于我后来决定再也不讲实话了。但是今天，我还是决定说出来，不管之后你会怎样看我，因为我答应过你，总有一天会不再隐瞒，将什么都讲给你。

“这件事情，薛萌应该是已经知道了的，我想周丹大概也猜出了一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从他们那里听过什么，如果有，有一点我想更正一下，我看得见妖怪，也可以和他们交流，但是我不是妖怪，我只是个术士罢了。”

说完这些话，连邱小夏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平淡地说出“我只是个术士罢了”这种话。不过这些话就像是堵在她胸口的浊物，如今一说出去，她立时便觉得轻松了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稍稍顿了顿，又继续开腔道：“我想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当然事实上我确实是，但是我所做的大部分怪事，都是因为我可以看见那些东西。比如今天你遇到我的时候，我确实是在目送着这样一个家伙离开。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坦诚相告，因为这里面还涉及到你的安全。事实上，你之前失忆什么的，全都是因为。”

顾辰逸抬眼略看了看她，显示出不解的表情。

“我因为某种原因，现在的处境比较危险，你也许可以理解成有人想要绑架我，所以我身上才会常常出现那些伤。你的身上之前被人施过咒，大致的目的是为了监视我。”邱小夏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因为你的记忆被读取了许多次，因此才会出现了许多断层，不过现在这种咒已经被移除了。对于伤害到你这点，我很抱歉，也很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一面说一面看着他，顾辰逸像是陷入了深思一般，紧皱着眉头，眼睛聚焦在不知什么东西上，雕塑版一动也不动。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这些都是事实，”邱小夏站了起来，“那么，我走了，再见。”

直到邱小夏离开，顾辰逸依然保持着沉默，只在邱小夏站起来的时候眼睛动了动，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