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新主旧主

正所谓:

“大难临头各自飞,世态炎凉自现端。”

敖渊这个老龙王一死,那往昔威风凛凛、虾兵蟹将簇拥的龙宫盛景,顿时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诸多虾兵蟹将,见势不妙,皆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

往昔那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龙宫,此刻却是一片劫掠后的惨状,满目狼藉。

殿内珊瑚倾倒,明珠散落。

华丽的帷幔被粗暴扯下。

地上满是虾兵蟹将仓皇逃窜时遗落的零碎物件。

“莫乱!莫乱!”

龟丞相在这水府中多年,亲眼见证了龙王敖渊从辉煌走向落寞的全过程。

如今,面对这等乱局,他纵有心力挽狂澜,却也只觉回天乏力,只能徒然地呼喊着,试图稳住这混乱的局面。

小鼍龙敖鼍洁,此刻正紧紧抱着父亲泾河龙王敖渊那尚带余温,却已毫无生机的头颅,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怀中头颅上,那双圆睁的龙目,仿佛仍在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嘱托——“活下去。”

“父亲……”

小鼍龙痛哭不已,不仅仅是丧父之痛,更是对自己往昔狂妄无知、铸成大错的噬心悔恨。

“殿下……殿下节哀……龙后娘娘她……”

老迈的龟丞相拖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地靠近,声音沙哑哽咽。

他试图扶起小鼍龙,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惜与无措。

看着泾河龙王的首级,再瞧瞧殿内这破败不堪的景象,龟丞相不禁老泪纵横,悲声道:

“龙宫……龙宫不能一日无主啊……龙王爷的后事,还有龙后娘娘她……”

听闻母亲晕倒的消息。

“母后!”

小鼍龙猛地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

他踉跄着几步,扑到晕厥的母亲身边,与那手忙脚乱的侍女一同,小心翼翼地将泾河龙后扶起。

“快!扶我母后回寝宫静养!用最好的龙涎香安神!寸步不离守着她!”

小鼍龙声色俱厉地命令道。

“是,殿下。”

侍女们含泪应诺,七手八脚地抬着泾河龙后,匆匆向内殿而去。

龟丞相强忍悲痛,踉跄着走到小鼍龙身边,望着他怀中那触目惊心的龙头,声音嘶哑颤抖:

“少主人……龙君……龙君的后事……该如何料理?还请……少主示下。”

小鼍龙抱着父亲泾河龙王敖渊的头颅。

龙血染红了他的双手和前襟,刺目的红。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与血污混在一起,显得狼狈而凄厉。

然而,那双曾经充满桀骜与暴躁的眼眸,此刻却褪去了大半茫然,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和现实强行催熟的、冰冷的坚毅。

小鼍龙扫视了一眼混乱狼藉的水府,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条理分明:

“父亲替我而死,便是担了我的罪名。”

“父亲是天庭定罪的罪臣,我乃‘罪臣之子’,又被削去了神职……”

小鼍龙顿了顿,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

“这泾河水府……恐已非久留之地。”

“天庭旨意虽未追究我等,然此地……很快便会有‘新主’入主泾河水府。”

“一朝天子一朝臣子,一朝龙王一朝水兵。”

“我与母亲……在这长安八河,已无立锥之地。”

他看着父亲那至死未瞑目的龙首,声音低沉却条理清晰,继续说道:

“父王的丧事……不宜大操大办。”

“一则恐再触怒天庭,二则……我此前水淹长安,祸及黎庶,百姓怨气未消。”

“若此时张扬治丧,无异于火上浇油,恐激起民变,引来更大祸端。”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府库方向,似是在心中做着最后的决断,而后沉声道:

“用……用府中珍藏的金丝楠木,为父亲……打造一方棺椁……收敛龙首。”

“便在泾水河畔,寻一处荒僻无人、清幽临水的崖下……为父王……悄悄立一座不起眼的龙冢。”

“让他……离泾水近些,泾水乃父王毕生守护之地,也算……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如此,父亲也可安息。”

“墓碑上……不必题写父亲名讳与尊号。”

“父亲一生,何等荣耀,然如今获罪于天庭,若题其名讳尊号,恐招致世人唾骂与恶意毁损,让父亲身后亦不得安宁……”

“父亲他……不在乎那些虚名了,他只想我们母子活下去。”

“墓碑上只刻……只刻……”

言及此处,小鼍龙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难以吐露。

过了良久。

小鼍龙方道:

“只刻‘父泽如山’四字足矣。”

“将父亲低调安葬,莫引人注目。”

“如今我们已身处困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不能再惹是非,招来无妄之灾。”

龟丞相连连点头,悲声道:

“老臣……老臣明白!老臣这就去办!”

“只是……几位在天庭、灵山任职的龙太子殿下那边……是否要急召他们回来?”

“他们身为龙子,父亲遭此大难,理应回来奔丧尽孝。”

想到几位兄长,小鼍龙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与担忧:

“哥哥们如今在天庭与灵山各有差遣……父亲此番获罪……身首异处……恐已连累他们的前程。”

“只怕他们现在处境亦难……眼下,他们自身难保。”

“此刻再召他们回来,只会让他们在各自神位上更加难做,甚至可能被有心人构陷,引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我们兄弟皆难保全。”

“父王若在天有灵,也绝不愿看到……看到我们兄弟因他而再遭不测,他定希望我们兄弟都能平平安安的。”

“不必……不必急召他们回来奔丧。”

“若兄长们心中尚存孝念,待风波稍息,自会寻得时机,悄然归来……在父王冢前……悄然祭奠一番,以尽孝心。”

小鼍龙眼中最后的光芒变得异常坚定,似是已下定决心,要独自承担起这一切。

他沉声道:

“待父亲的棺椁落土……丧期一过,我便立刻……携母亲,启程西行!”

“前往西海……投奔舅公西海龙王!”

“那里……或可暂得庇护,远离这长安是非之地。”

龟丞相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尽所有稚气与跋扈,变得沉稳、条理分明甚至有些冷峻的少主人,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一声饱含感慨与心酸的叹息:

“老龟我看着您长大……从牙牙学语到如今,老龟我都看在眼里。”

“少主人……您……您真的……长大了。”

小鼍龙闻言,牙关紧咬,腮帮鼓起,下颌绷紧如铁石,喉咙滚动了几下,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那捧着父亲头颅的双手,攥得更紧。

“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就有家。

父母在,他小鼍龙便是那横行无忌、有家可归的泾河恶少,可以在水府中肆意妄为,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与庇护,无需担忧外界的风雨。

父母不在,就没家了。

他,泾河龙王最溺爱的幼子小鼍龙,终究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有父亲兜底的恶龙少年了。

少年意气,终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那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恶龙少年,已然随着父亲那颗坠落的头颅,一同死去了。

也许……成长的代价,便是这般锥心刺骨,让人在痛苦与磨难中,被迫褪去稚嫩,学会成长。

也许,这世上的少年郎啊,总要有所失,方能……有所得吧。

……

小鼍龙为父亲泾河龙王敖渊守孝七日,便带着泾河龙宫仅存的一些家当,携着龟丞相龟六甲和一众泾河水府的残兵,投奔西海而去。

……

而泾河老龙王敖渊已死。

泾河龙王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水府不可一日无主。

长安的雨,还是需要长安八河的龙王去下的。

不过。

眼下,泾河龙王的位置,是个烫手山芋,虽位高权重,但泾河龙王敖渊之死,却透着诸多蹊跷。

泾河龙王,死的实在蹊跷啊!

泾河龙王敖渊,堂堂天庭司雨大龙神兼八河都总管,却下错了雨?

故而,大多数南赡部洲的湖龙王、河龙王、江龙王等龙王,皆对此位避之不及,把其当成一个烫手之山芋,唯恐沾之即惹祸上身。

而济水龙王为四渎龙神。

没有权势,洞庭龙王如何接回女儿敖琼芷回家?

正如洞庭龙女血书所述:

“不孝女琼芷,泣血百拜父王母后座前。”

“儿深负慈恩,流落异乡,身陷,形同刍狗!”

“碎儿龙珠,封儿法力,剥儿霓裳,贬儿牧羝!”

“更辱我洞庭忠婢,抽其龙髓,灭其灵智,尽化为羊,零落草莽,生啖凡草,永坠畜生!”

“儿身如飘蓬,心如死灰,唯念高堂垂怜,发兵相救!”

……

为了救女儿脱离苦海。

洞庭龙王敖廷得知泾河龙王敖渊已经伏诛,泾河水府无主,且暂时无人敢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后,眼中精光一闪。

毕竟,泾河龙王敖渊到底是怎么死的?

其中蹊跷,他还是知道的。

洞庭湖龙王敖廷,上下奔走了一番,取出了洞庭龙宫珍藏的“九窍玲珑石”、“万年水魄珠”……各种奇珍异宝,用以上下打点天庭水部。

……

三界之中。

在地府,有钱能使鬼推磨,能保你下辈子继续投个好胎,享那人间富贵。

在灵山,有钱能让如来佛祖去你家念经,为你祈福消灾,保你一生平安。

在人间,有钱可以买官,谋那荣华富贵。

所以,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而在天庭,亦是如此,钱到位了,一切都好办。

在洞庭龙王敖廷的一番上下打点之下,凭借着这些厚礼与洞庭龙族的影响力,洞庭龙王敖廷终于成功兼任了泾河龙王之职。

自此。

原洞庭龙王敖廷,掌洞庭湖水脉,又身兼“长安八河龙王”之重任,成为了“新一任”的泾河龙王。

……

在天庭和灵山的体制之内。

实力之强,有时亦难敌权势之盛。

有实力的人,虽可于荒野山林称雄,于江湖水泽称霸,然在天庭与灵山那等严密有序、等级森严之体制中,却不能独占鳌头、为所欲为。

除非你的实力,可以打破天庭和灵山的体制规则,可以“改天换地”。

否则,你就得屈服于体制内的权势之下。

英雄豪杰,纵有千般豪情、万般壮志,在权力面前,也是拗不过的。

英雄豪杰,在权力面前是什么啊?

那只是权力的工具。

那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很能打,武艺超群,有万夫不挡之勇,于沙场之上可纵横捭阖、所向披靡。

可是林冲没有权势,就连自己妻儿老小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侮辱、欺凌,徒留满腔悲愤与无奈。

权势在手。

英雄,也得向权势低头。

且看那“许仕林救母白素贞”之事。

法海神通广大,法力无比,能压得了千年蛇妖白素贞,使其被困雷峰塔下,不得自由;亦能阻拦得了许仕林,令其难以靠近母亲半步。

而许仕林一个文人,没什么武力。

然当许仕林高中新科状元,权势加身之时,法海在权势面前,亦不得不低头让步,任由许仕林救母而去。

什么是权势?

这就是权势!

法海能降妖除魔,但也须对权势低头。

不然,其金山寺香火难续,别想再在这世间立足开坛。

你若是不想落草为寇,如梁山水泊的好汉们一般,干那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整日提心吊胆、漂泊无依。

你若是还想在天庭和灵山的体系内混,就得遵从这套规则。

……

有道是:

“趁他病,要他命!”

在上风的时候,一定要果断出手。

原洞庭湖龙王敖廷兼任泾河龙王之后,一跃成为统御“一湖八河”的龙王。

其麾下水域广袤,水族众多。

权势大涨。

敖廷直接派遣水兵,浩浩荡荡前往济水水府要人,欲接女儿敖琼芷回家。

并准备好了济水龙王小骊龙的许多把柄。

那济水龙王小骊龙,闻得洞庭水兵来袭,心中先自慌了三分。

他自知这骗婚之举,有些理亏,心虚不已。

加之前时,父亲泾河龙王敖渊因罪被诛,刚死不久,自身亦如那无根之浮萍,难保周全。

更兼自己家中丑事,如自己的龙阳之癖,贪墨天庭贡品……皆被洞庭龙王敖廷握于手中。

若洞庭龙王敖廷将这些事公之于众,自己必将身败名裂,遭水族唾弃。

于是。

无奈之下,济水龙王小骊龙只得乖乖写了“和离书”,放了那洞庭龙女敖琼芷(昔日牧羊女)回府。

自古以来,婚嫁易,和离难。

于古代之时,婚嫁多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在婚前往往互不相识,直至洞房花烛之夜,方知对方模样性情。

故而,婚后的生活,很难说。

和离之事,更是千难万难。

自此。

洞庭龙女敖琼芷终于摆脱了济水龙宫的枷锁,恢复了自由身,和济水龙王小骊龙再无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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