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林默的脑子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老人就这么看着他。

不催促，不逼迫，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不是在提问。

他是在看戏。

看林默这个自作聪明的年轻人，要怎么把这场戏，给演下去。

林默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罗镇岳背后还有人？

谁？

能指使得动一个军区大佬，来插手地方事务的人，地位绝对不一般。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

林-默脸上那点装出来的憨厚，瞬间消失了。

他挠了挠头，换上了一副纯粹的，带着几分学生气的困惑表情。

“不知道啊。”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罗叔没说。”

“他就是跟我提了一句，说高家的事情牵扯很广，让我小心一点，顺便帮他留意一下您这边的情况。”

林默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我还以为，是罗叔自己对这事儿比较上心呢。”

“毕竟，我爹以前也是陆军出生的呢，也算是他的兵。”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把罗镇岳的动机，归结于对下属的爱护和对袍泽之情的看重。

既把球踢了回去，又显得自己坦诚无比。

然而。

老人听完，再次笑了。

又是那种爽朗的大笑。

“你这小子，在我面前还耍这种心眼。”

他指了指林默，笑得直摇头。

“罗镇岳是什么人？他是陆军的政委！是管思想的！”

“他会闲着没事，来操心我西陵省的经济问题？来关心一个地方豪强的案子？”

老人的笑声一收，话锋陡然变得锐利。

“你觉得，这说得通吗？”

林默：“……”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这老狐狸，太精了。

自己那点小聪明，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把戏，一眼就被看穿了。

“嘿嘿。”

林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破罐子破摔。

“被您发现了啊。”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

“那肯定是韩叔！”

“肯定是韩叔不好意思亲自问您，又担心您这边的情况，所以才拜托罗叔来跟我说的！”

“对！一定是这样！”

林默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自己刚刚破解了一个惊天大案。

他把韩明远给卖了。

卖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反正韩明远和罗镇岳是穿一条裤子的，卖谁都一样。

而且，这个猜测也最符合逻辑。

新上任的一把手，要调查前任班底可能留下的隐患，但又不好亲自出面得罪老领导，于是找来自己的铁杆盟友帮忙旁敲侧击。

完美。

林默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点了个赞。

他等着老人对自己这个“标准答案”做出评价。

或许是点头赞许，或许是默认。

但老人接下来的反应，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老人没有评价他对不对。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林默，问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我和韩明远，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

勾起了林默心里最深的好奇。

他们是什么关系？

政坛上的前后辈？竞争对手？还是面和心不和的同僚？

林默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知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

客厅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安静。

林默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接下来的话，将会颠覆他的所有认知。

“那小子……”

老人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才有的，复杂的情感。

“是我的门生。”

轰！

一片空白。

门……门生？

韩明远，是胡老爷子的门生？

这怎么可能！

如果他们是这种关系，韩明远为什么要派人来调查自己的恩师？

这不合逻辑！

这完全不合逻辑！

“是我，把他从帝都的一个清水衙门里捞出来，一步步举荐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老人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林默的心上。

“不然你以为，凭他四十七岁的年纪，就能坐上西陵省这把交椅？”

“封疆大吏，是那么好当的？”

林默彻底不会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韩明远是胡老爷子的门生。

胡老爷子是韩明远的恩师和引路人。

这个情报，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但门后的景象，却让他更加迷茫，更加困惑。

如果胡老爷子说的是真的。

那韩明远让罗镇岳来调查他的行为，就不是简单的政坛博弈了。

那是背叛。

是欺师灭祖！

一个能在四十七岁就身居高位的人，会做出这么愚蠢，这么自毁前程的事情吗？

林默想不通。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根本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那他……”

林-默艰难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最关键的问题。

“他为什么要调查您？”

这个问题，林默几乎是脱口而出。

问完，他就后悔了。

这个问题太蠢。

太直白。

完全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震惊和茫然。

果然。

老人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他没有直接回答。

他端起茶杯，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然后轻轻啜了一口。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充满了让人心焦的从容。

“你这小子……”

老人放下茶杯，悠悠地开口。

“书读得不错，脑子也够快。”

“但是，格局，还是小了点。”

他指了指林默，又指了指自己。

“你以为，到了我和韩明远这个位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只是简单的敌我，简单的恩怨？”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嘴，听着。

“你刚才不是猜，是韩明远让他来的吗？”老人笑了笑，“这个猜测，对了一半。”

一半？

“另一半呢？”林默下意识地追问。

“另一半是……”老人拖长了语调，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