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米菜总是生长在江南,江南的湖滨与河畔,星星的绿意点点地铺展开去,江南那秋天收割过庄稼的田野里,山坡楠竹林及溪涧之上,地米菜会在一整个冬天里柔嫩又执著地绿着,冷风抖动它小小的波纹状的叶子,残阳晓月,暖凉间它会猛丁开出一朵米粒般的小白花,淡淡的……淡淡的弥漫着清苦味儿,就有了清苦的柔凉的江南。
我的江南,是水边的江南,是地米菜微微濡染的江南。清苦的地米菜,淡淡的清苦味儿,飘拽在岁月的那一头,如忽然的一撇拐走的弯弯小河,隐约地留存于记忆的更深处,让人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并且会有淡淡的芬芳。我知道地米菜极不起眼,它小小的瘦弱的样子,一如清贫的农家少年,在江南的土地上默默地成长着,冷冷的寒风梳理着它,待到春暖花开原野遍绿,则默默地举着它的米粒般的花朵和种子,悄然地向春风和吹的天空告别。
蓦然回首,生命中的一些地米菜一般的纯朴的日子也渐渐的消逝,已然找不见踪影,隐没于斑斓多彩的市井,视野中不见农家小妹着花衣挖地米菜的身影,只是会在京都风沙弥漫的天空下,在孤独得要命的时候,忆起江南冬天暖融融的阳光缕缕,灿如手执的火笼,执著于湿润松软的土地上的地米菜,脑海里依稀闪现出童年时代在南方冬天的田野牧鹅的片段,一些断章式的情节散落在江南化雪的斑鸠鸣叫的诗行中。
我现在是很难找到去挖地米菜的心情了,主要是要有一份天真做伴,每年回到南方,只是常去市场转转,偶尔就能碰到有村姑摆着小篮卖地米菜,那地米菜在山溪里洗得净净的,翠绿翠绿的,有白白的根须,那生在沃土里的地米菜,叶子就相对厚实,叶的边缘呈淡紫色,也有的是深绿色。这都是极好的地米菜,是不待开花的,若是开了花了,就吃不动了。买到一篮子地米菜,心里非常喜欢,就在家里打量着它,应该做一次春卷了,留着一些清炒,或者包纯粹的地米菜饺子。有了如许的构思,生活顿添了一些情味,仿佛从此已经回到了田野。但清炒地米菜,是要十分的讲究,锅子是要洗得干净,不许可留有别的菜的杂味儿,只搁少许精盐,其它任何佐料都不许可放的,不似做油淋空心菜和油淋白菜什么的,放若干蒜蓉及干辣椒,那会窜了味儿。火候也得恰当,略熟即可,如果把地米菜炒死了,那就跟猪食差不多。在如今的日子里,我以为用色拉油就可以了,其它的油真的是过于浑浊了。
地米菜开花的时节,正是三月三。农谚里有“三月三龙抬头”,到了三月三,大家都去田里拔回那长得高大、开花结籽的地米菜,用它煮鸡蛋,地米菜煮的鸡蛋,那蛋白绿得跟缅甸玉一样,又是有着青绿的清香,小的时候,在三月三的日子里,书包里都会装着这种鸡蛋,传说吃地米菜煮的鸡蛋,小孩子的头上不再长包。这当然是讲的地米菜的清火的功效,想起来地米菜是一种清火祛热的菜,常吃它,对肝火盛旺者着实有益,我认为还是不要太想着它的功利方面,那样总是对地米菜的一种实用主义认识,我想它的意义更多的是给了我这样一个漂泊于北国的流浪者一个美好的记忆。